忆仲星火
从来没把自己当角的角

佟瑞欣

　　“生固欣然、死也无憾、花落还开、水流不断，我兮何有、谁欤安息、明月清风、不劳寻觅！”

　　这是仲星火老师送我的一幅书法作品，我一直珍惜地把它保存着。

　　想写仲星火老师的文章，已经想了许久许久，很多曾经他对我说的事也因岁月流逝不再清晰。很幸运网络上有仲星火老师的访谈视频，使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。

　　我和仲星火老师有幸合作过几部电影，记忆当中，一次次的合作加深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情谊。

　　记得有一天午饭的时候，我们剧组的工作人员请演职人员到楼下吃饭，考虑到我戏多，天气炎热，就让我在楼上吃饭，可是这个时候我看着仲星火老师也被要求到楼下，觉得非常不合适，就请工作人员协调将盒饭送上来 。就这样，老人和我在一起边聊角色边聊戏，一起吃了一次午饭。我想这可能是我和他缘分的开始。

　　后来在剧组，只要吃饭时间我们就在一起，聊戏也聊生活。除了拍戏，我们还一起到青岛的黄岛参加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的会议。我们俩不止一次同坐飞机，共坐着学会派来的面包车。每一次下飞机到酒店，都要一个多小时，一踏上山东，老爷子熟悉的故土，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，老人家讲得开心，我听着也开心，一来二往我们就成了知心的好朋友。

　　抗战胜利后年轻的仲星火托人去当了兵，参加了国民党军队，当兵的第二天就随部队去接受日本投降部队。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，仲星火成了共产党军队的俘虏，来到了山东解放区并成为了解放军。他说他喜欢解放区人和人之间那种真实、不假。在解放区，他实现了人生最大的愿望，成为山东大学的一名大学生。

　　1949年仲星火随部队进入解放了的上海接受命令，接收上海电影制片厂，老爷子说，在这之前他都没看过电影。

　　1950年二月份，他拍摄了人生的第一部电影《农家乐》，演员有已经是大明星的张伐、秦怡、卫禹平、白穆、王力、莫愁等。第一次拍电影，免不了紧张。老同志和老前辈们告诉他“开麦啦”就是开始，导演说“咔”就是停，你就不要再演了。老爷子笑着讲述，他演了一个村长和秦怡老师搭戏，当导演喊“咔”的时候，就表示这场戏0K了。其他演员都走了，他一个人还定格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后来别人问，你在干什么呢？讲到这里，仲星火老师哈哈大笑起来，老人谈笑风生讲着他的过往，真实、朴素、亲切的样子令人难忘。

　　1959年，他第一次作为男一号主演电影《今天我休息》中的马天明，这个角色被观众接受了，影片成功了。几十年过去了，到现在观众还叫他老马。1962年，在拍摄《李双双》时张瑞芳大姐一直告诉他，演戏不是做操，要学会活的交流，让他收获很大。他说当时的观众们都在讲“做人要做李双双，看戏要看孙喜旺。”1963年，仲星火获得了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。他还兴致勃勃地说道，当时周总理在北京政协礼堂接见了他们，特别叫他记忆深刻的是当时要拍一张合影，总理坚决不肯坐在中间，总理说，今天你们是主角。

　　我很幸运有机会服务被总理称之为主角的前辈，与他、她们共事。在剧团办公室、会议室处处有老演员们的照片和剧照，小院有赵丹、孙道临、张瑞芳三位前辈们的铜像，与喧闹的武康路一墙之隔的剧团内侧镶着包括秦怡、王丹凤、黄宗英、牛犇、向梅、达式常、梁波罗、龚雪等几十位电影人的手印。剧团的早晨和下班后的时间是最安静的状态，也是我可以放松凝视那些我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的时候·······当然这里有前辈仲星火。

　　老爷子曾经承诺我，要送一本《海上谈艺录——仲星火》的传记给我，他亲自跑到邮政局去邮寄，而我始终没有收到。后来碰面老爷子一听没收到，很是着急，一直说：“我寄了，怎么没有收到？怎么回事？”这就有了我去仲星火老师家取书、蹭饭一事。老俩口的屋子整洁简单，茶几上已经放着切好了的水果等着我们的到来，餐桌上铺垫乳白色有些泛黄的毛线织花装饰台布，端上来的玻璃茶杯，温馨简朴的空间使我想起了自己早已离世的父母和儿时家的样子！

　　老人讲先把正事办了，拿出一本《海上谈艺录——仲星火》并认真翻页提笔写下“佟瑞欣夏菁贤伉俪”。记得临走道别时，老爷子一定是送到电梯口目送电梯门合上。

　　后来我在组织公益活动时，每请到仲老师，他都会到场，甚至跑到苏州。有时当我们介绍他是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时，他总会风趣地说，我不是什么艺术家，只是岁数大了一点，所以轮到我。

　　记得仲星火老师住院时，我到黃浦中心医院看望老爷子，我还特意为他带去了白酒。我可爱的老爷子，因为之前他手术后，我和夏菁曾到他家去探望，沒敢带酒，出门老爷子送我到电梯口，老人家俏皮地和我说，还能喝酒。多么好的老人！舍不得，心里觉得他不应该走得这么快。

　　记得老人去世之后，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、上海电视台新闻夜线等都以新闻、专题等方式怀念这个可爱的、优秀的好人、好角，观众爱他，舍不得他！

　　老爷子是我非常尊重喜爱的一位老前辈，无论生活中，还是人物塑造中，还是我们曾经合作时，他身上的那种亲切、自然、笑嘻嘻的形象，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面，我常常会想起他，他还在我们身边该有多好！作为团长我可以更多地关心、照顾他。仲老爷子曾嘱咐家人，他走后不开追悼会、不立碑。就如老人家送我的字——“生固欣然、死也无憾、花落还开、水流不断，我兮何有、谁欤安息、明月清风、不劳寻觅！”

　　在仲星火老师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，在我组织的一个公益活动中，我们请来了仲星火老师的夫人祝阿姨与剧团晚辈肖荣生、王景春、王维维、孙清度过了一个特别的没有仲星火老师在她身边的中秋节，我们也将我们的一点心意，一份中秋月饼和一万元现金交到阿姨手中！记得当时祝阿姨激动地哭了抱着我，那一刻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。后来每逢重阳节，剧团主任都特别请仲星火老师爱人祝阿姨参加，我希望大家口中的“家”不辜负这温暖的称谓，尽“家”的微薄之力带着温度长长久久地陪伴我们大家。

　　谢谢所有和我一样爱仲星火老师的朋友们！

　　仲星火老师我们永远怀念您！

来源 | 上影演员剧团公众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