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2019年9月24-30日,上海电影家协会举办《礼赞新中国70华诞 上海电影成果巡礼》展览,隆重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,艺术呈现上海电影70年不断攀登艺术高峰取得的辉煌成就。结合展览,协会举办了专题论坛,9月24日邀请了艺术家王龙基讲述他的电影往事和从艺经历。以下内容根据他的演讲稿整理而成。
电影《三毛流浪记》是1948年秋天开拍的,今天我给大家讲一讲电影背后的故事。
这部电影改编自张乐平先生1947年初创作的漫画《三毛流浪记》。张乐平伯伯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:1947年一个寒冬大雪的晚上,他路过乌鲁木齐路,看见三个流浪儿把一双手伸在一个烘山芋的炉子内,肚子紧贴着炉壁取暖。炉膛的火已经熄灭,可能里面还有一点余温吧。第二天他出来时,发现一个小孩不见了,另外两个小孩的手还伸在里面,身体已经冻僵了。解放以前,上海每年特别是冬天都有收尸队,有孤寡老人、流浪儿童,饿死的、病死的,在马路上司空见惯。这一幕深深触发了张乐平的创作欲望。张伯伯说他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,就是画三毛,为儿童呐喊。他对我讲过很多次,希望儿童都有一个乐园。他自己做了一个徽章,是三毛拿着一个话筒,后面是“乐园”两个字。他对我说,龙基,我心目中的乐园就是每个孩子有饭吃,有衣穿,有书读。1947年,漫画《三毛流浪记》在《大公报》上每天四连发,在上海引起了很大的轰动。昆仑影片公司非常重视,韦布就想把它拍成电影。
1948年上半年,电影剧本完成准备开拍。剧组要找一个符合三毛形象的小演员。《三毛流浪记》的导演把我拉去试镜,沈浮伯伯后来跟我讲,他们都说三毛就是你,大家都认定你了。
电影《三毛流浪记》的编剧署名是阳瀚笙,实际上有三位编剧。阳瀚笙完成第一稿,就去北京参加文代会的筹备工作。接下来是陈白尘,他写了一稿以后又走了,最后是李天济。我曾经问过天济叔叔,您花了那么大的工夫参加剧本创作,为什么不署名?他说,陈白尘这么有名的大剧作家都没有署名,我怎么能署名呢?当时这些前辈们绝对不为名不为利,更不会为此而打官司,他们都是非常谦让的。
《三毛流浪记》的导演,本来准备请陈鲤庭担任的,因为他是中国电影戏剧的前辈。我问过鲤庭伯伯,为什么谢绝《三毛流浪记》的导演?他回答我说有两个原因:第一正在拍《丽人行》,还没有结尾,一心不能二用;更重要的原因,是尽管拍了很多话剧,拍了很多电影,但没有涉足过儿童题材,怕砸了,所以推荐了两个学生,赵明和严恭。果不其然,他的两位学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,拍得非常成功。
这部电影演员里有母女,上官云珠和她的女儿,还有父子,就是我和我父亲王云阶。另外还有七对夫妻,包括赵丹和黄宗英等。还有黄晨、丁然、刁光谭、蒋天流,吴茵等等。他们这些前辈,众星捧月,不记名字,不计报酬,在电影里就出现过一、两个小镜头。比如蒋天流阿姨,她当时很有名,在这部电影里只有抱着一个小孩这么一个镜头。还有一个傻小子哭的镜头,这个小男孩叫钱理群,现在是北京大学的著名教授。
我再讲讲大家关心的几个问题。一个是三毛的鼻子,这个大蒜鼻子不是我自己的鼻子,它是用泡泡糖做出来的。当时中国还没有能力生产泡泡糖,是美国的泡泡糖,两面卷起来的长条状。解放以后大家吃糖不稀奇了,可是在解放前是非常稀罕的。我看着泡泡糖很馋,但也不好意思开口要。每天开工前,化妆师拿一个脸盆,把泡泡糖放在开水里泡,等糖水浸掉后再晒干,浇膜以后加油色,每天化妆化鼻子,用的就是这个东西。这三根毛,其实不是三根毛,是三撮毛。这三撮毛是怎么竖起来的呢?用的是两个橡皮胶,中间放三根铜丝盘起来,用毛线弄三组毛贴在头上,手一撸,三根毛就竖起来了,又简单又真实。当时辛汉文和姚永福每天要给我剃头,还要刮。所以拍完这部电影后我就忌讳去理发店,绝对不能见刮刀,一见刮刀就犯晕。为了这个,我和辛汉文和姚永福还吵过架,赵明和严恭两位导演在旁边看笑话,看着看着就把这个场景放到电影快结束的时候,三毛和贵夫人吵架的那段戏里去了。
另外一个是关于垃圾桶的故事,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,尽管这场戏很短。这个垃圾桶不是道具,是从清洁所借来的。在座的应该没有人看到过这种垃圾桶,更不可能在这种垃圾桶里待过,为什么?爬不进去,这么厚的苔藓,滑得一塌糊涂。当时导演给我弄了三个垫子,让我爬进去。爬进去以后真没办法呼吸,不是臭,是多年垃圾粘附在桶壁所散发出来的一种窒息的味道。
还有喝浆糊的故事。大家都有问我是不是真喝浆糊了?没有,我喝的是藕粉,而且是放糖的。但导演跟我讲,龙基,明天我们要拍一个喝浆糊的镜头,我跟你商量商量,是不是可以饥饿一点?我说可以啊,他说,你今天下午、晚上不要吃,明天早上也不要吃,饿了嘛,才能吃得狼吞虎咽。我说好的,结果我两三顿没有吃饭。小时候没有喝过藕粉,一喝吃起来还是很香的,导演说停了以后,我还多喝了几口。
挨打也是我很难忘的一场戏。捡皮夹子还给人家,还挨了打。拍电影挨打是很正常的事情,但这个挨打我却难忘。打我的是一个临时演员,导演对他说要打得狠一点,如果是老演员的话,高高举起轻轻打下,是很有分寸的。但临时演员不清楚,他们很认真,导演说你狠狠打,打重一点,他就真打,一下子打得我眼睛一黑,闪星星,耳朵都嗡了,这一巴掌打得我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。
上海电视台曾在10月17日放映《三毛流浪记》,以此纪念历史上这部电影开拍的日子。2019年,《三毛流浪记》4K修复版与广大观众见面,再现电影艺术经典,我感到非常欣慰。我拍了很多电影,但《三毛流浪记》对我影响很大。很高兴能够出演《三毛流浪记》,我觉得做什么事情都要认认真真,要向前辈学习。我的家训是谦虚谨慎、不骄不躁、艰苦奋斗。我一直按照父亲教导的,活到老,学到老;知识更新,思想永不老;真也好,善也好,努力探索,创造求美好。我父亲和前辈们一辈子努力实现追求真善美,值得我们很好地学习。上海是电影的摇篮和发源地,我们要不忘初心、牢记使命,振作精神,使我们上海的文学艺术,尤其电影事业重放光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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