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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上电影论坛
 
第十七期“海上电影论坛”——老厂长的法宝
孙渝烽(上海电影译制厂导演)
发布日期:2019-09-26

  2019年9月24-30日,上海电影家协会举办《礼赞新中国70华诞 上海电影成果巡礼》展览,隆重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,艺术呈现上海电影70年不断攀登艺术高峰取得的辉煌成就。结合展览,协会举办了专题论坛,9月26日邀请了艺术家孙渝锋讲述他的电影往事和从艺经历。以下内容根据他的演讲稿整理而成。

  上海电影译制片厂七十年来,走过了从艰难到辉煌的历程。从1950年第一部译制片《团的儿子》到2019年9月,一共译制了1383部电影,涉及36个国家,有29部获得过国家奖项。根据周总理当时的要求,我们把中国电影译成英语和法语,输出的也有将近20多部,这里面有故事片和纪录片。我们还做了90多部内参片。

  七十年来,上译厂培养了三代配音演员。第一代大家都太熟悉了,如邱岳峰、毕克、尚华、苏秀、李梓等。我七十年代参加译制厂工作,担任译制导演、配音演员和演员室主任,执导的译制片有三百多部(集),涉及26个国家,其中有三部影片荣获华表奖,我参加了上千部影视片的配音工作,属于译制厂第二代的配音演员。还有比我们小一点的第三代,这三代配音演员都是老厂长陈叙一带出来的,他是我们上译厂的奠基人。

  1949年上海刚解放,老厂长陈叙一当时还在部队文工团。那时候刚进上海,军装还没有脱,就接到一个任务,要想办法组建翻译片厂。老厂长非常兴奋,他在上海长大,6岁开始就看电影了,看了近千部的中外影片。他一直有个心愿,就是我们中国观众走进影院看外国片,就像看国产片一样,没有语言障碍,这是他的梦想和心愿,但当时开展这项工作还是很艰苦的。1949年年底,他带了几个人去长影厂学习。1949年11月16日,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正式成立。1950年的时候,当时只有十几个人,在福州路与江西中路一个大楼的空房子里面,靠着一个皮包机,一个钢丝录音机等旧工具,折腾了好几个月,完成了我们上海第一部译制片《团的儿子》,译制片厂就这样白手起家了。

  当时的演员都是从各个方面招来的,有演过话剧的,像邱岳峰,还有苏秀、胡庆汉、杨文元,后来,赵慎之、李梓和毕克等人也先后加入片组。这差不多就是第一代上译人的班底。1957年,翻译片组更名为上海电影译制厂,任务多,要求也更高了。陈叙一厂长知道,光靠这些演员来配音,从表演技能、表达水平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。老厂长做过话剧演员,也做过导演,外语特别好,还改编过外国的剧本。他想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,就是邀请上影厂老演员加盟,和配音演员一起配音,比如孙道临老师、张伐老师,还有很多有经验的话剧演员。我们当时配《列宁在1918》等很多电影,都有上影厂的老演员参加。像《王子复仇记》是孙道临老师配的,那是真棒。苏秀老师、赵慎之老师讲起那一段历史感触非常深。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了很久,就这样慢慢地把第一代演员带出来了。   

  从五十到六十年代,老厂长带领大家摸出了一套符合译制片制作规律的艺术流程。首先是看原片,所有参加的人都要看。老厂长曾对我说,第一次看片即使你不懂外语,但电影的内容,人物之间的关系对你是有启发和收获的,会激起你的创作激情。电影本子翻译也是有要求的,受口型限制,要尽量做到口型和内容一致。本子译出来之后,就是初对,初对的过程就是做工作台本,这是非常关键的步骤。老厂长要求翻译、导演和口型员一起做这项工作。口型员从影片开始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,都要观察口型,这个人说了几个字,那个人说了几个字,都要详细记录下来,然后按照记录来编口型,做一个配音的台本。这个流程工作量很大,但非常重要。

  我简单举个例子,比如说中国话有一个“来”,英语就是Come,它是双音节的,我们在翻译的时候就要注意到这个问题。“来”中国话就是一个字,翻译必须要编成两个字,“过来”“你来”。碰到日文的话,它就比较长,一个“来”字有五个音节,我们翻的时候光说“来”那就很别扭,必须要配上五个字,“请你过来下”或者“你过来一下”这样口型就合上了。又比如我们说“晚安”,在日语里面有七八个音节,那就要翻成“请你早点休息”“祝你晚上做个好梦”等包含“晚安”的意思。

  初对的环节,重要的是把握人物想要表达的意思,吃不准就很难办。当时我搞《砂器》的时候,周平老师翻译说这个人是火柴水龙头,什么意思呢?日本人一听就知道是说一个人很坏,但中国观众没办法听懂。后来我们琢磨出来,火柴就是煽风点火,水龙头就是兴风作浪,最后翻成这个人经常在背后煽风点火、兴风作浪。译制片翻译中有大量这方面的工作要做,只有把意思吃透了,才能找到合适而准确的中文来表达。

  老厂长对待翻译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,就是“语不惊人誓不休”。一定要把他的原意充分表达出来,表达得很准确才行。所以他在做翻译、搞本子上非常下功夫。大家都看过《简爱》,最后有一场是在花园里面,罗杰斯特和简爱在一起谈论互相之间的感情,简爱说了一段话:我穷,我不漂亮,但是在上帝面前,我们经过坟墓的时候,我们都是平等的。这一段台词非常重要。记得有一次老厂长对我说:小孙啊,我昨晚洗脚感到很不舒服。我说要么水太烫,要么太凉了。他说我年纪大了,袜子没脱就洗脚了。过会儿大家来上班了,他招呼大家说来来来,昨天那段词我有了,口型完全一致,就把这段对话说出来了。后来我明白了,从昨晚他一直在琢磨着这段词该怎么译,甚至连洗脚的时候也在想,难怪袜子都忘记脱了,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敬业精神。

  再说《敢死队》,有一个词——“头”,当时风靡全国。说的是美国的一个上尉带一帮囚犯打德国鬼子,这些囚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,叫长官,上尉都可以,但没有人物之间的味道,老厂长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词“头”,这么称呼,味道就大不一样了。这方面,老厂长给我们做出了榜样,对我们触动都很大。我们译配工作大都是在黑房里面,你的乐趣,你的人生价值到底在哪儿体现呢?但凡你要想出一个绝词,那就会高兴上好多天。这就是我们老厂长讲的,一定要语不惊人誓不休。我们译制的影片里有总统、总理、大臣,也有流氓、地痞、阿飞的角色,各色人等,一应俱全。老厂长和我们说,要搞译制片,就要做一个杂家,要多看书,因为要表现的人物五花八门,什么都有,知识面必须要宽。像我们厂里的毕克、尚华等很多老师,他们都很爱看书,知识面很广。

  初对之后,剧本搞好了,百分之七八十的味道就出来了。下面一个重要的环节叫导演开名单。因为导演是从头到尾参与这部戏,要看大量的资料,否则你不能算了解影片。我记得当时译制《拿坡仑》的时候,把《法国大革命史》《拿坡仑传》《拿坡仑和他的女人们》都看了,对这部影片的背景了解完了以后,就可以提出我自己的看法。开名单很重要,我们厂里的演员,声音形象很多,就像京剧一样,生旦净末丑都有,声音很丰富。老厂长非常注意我们演员的搭配,生旦净末丑都要有,演员搭配成功了,这部戏就比较有可看性了。

  接下来是复对,所有参加工作的人员在一起,从头到尾看片子。这个时候导演要谈戏,这是什么样的戏,它的主题是什么?我们要注意什么?哪些人物身上有哪些特色,我们在配音的时候要注意什么?都在复对的过程中跟大家沟通,让所有参加配音的演员统一思想,对这部影片进行了解,完了以后才能进行配音。复对完了以后,基本上只有半天的时间准备,比如说上午复对,下午就给大家排戏的时间,有些戏必须重的,哭啊,笑啊,还有口型不大容易抓的,这些片子可以抽出来,可以反复的放,反复的看,把握它的关键。每个演员的排戏都不一样。卫禹平老师配过的《警察局长的自白》,这个戏很难,是一个纪事性的拍法,警察局长跟黑帮有很多的对话,口型非常难把握。我看他排戏的剧本上画着休止符,休两拍,吸一口气,再说话。因为他会拉大提琴,乐感非常好。口型对上了以后,看着本子配音,完全合得上。我们每个演员都各有一套方法来保证把戏配好。复对完了以后排戏,排戏完了以后就进棚录音了。那个时候一部戏大概录四到五天。我们录的戏和现在不一样,现在是从头到底往下录,我们老厂长不是,他先录一些过场戏,都是很简单的戏,把重场戏,特别是大喊大叫的戏放在后面。老厂长有一个习惯,他喜欢翘二郎腿坐在那里看,演员一看老厂长的二郎腿还在抖就说明还不行,腿不抖了就能过了。有一次邱岳峰配《简爱》,配了几次,嗓子有点哑了,“简、简、简”一直喊到最后,这时回头一看,老厂长腿不抖了,说了一句“过”,这一段戏就结束了。后来我问老厂长,这段戏前面已经配得蛮好了。老厂长说还不够,要喊的勾人,要把简勾回来,最后他沙哑的声音,饱满的情绪,非常好。老厂长对这些演员都很熟悉,他一定要把演员最好的,情绪最饱满的状态记录下来。配音演员在配音过程中有个很重要的东西,就是自己首先要感动,你动情了,你说出来的话才能打动观众。

  录音实录好了以后,老厂长给我们制订了鉴定补戏的环节。我们把所有的原片对白联系起来,大家都在那儿看,看完以后提出来哪些地方不合适,情绪不对,或者是名字念错的,或者有些重音不对的,这些戏重新挑出来补一补,就像产品最后一个检验关,检验过了以后,才能混录,才能出厂。我们老厂长通过这些年的摸索,制订出了这样一套艺术规律流程,来保证我们译制片的质量,这是我们上译厂的经典法宝。